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能替你父親抓出這個人來。”

“焦大叔,我記下了。”鄭香盈咬著牙齒點了點頭:“我會努力快快長大。”擡頭見著楊之恒站在焦大旁邊,眼中似乎有不舍的神色,鄭香盈也有幾分惆悵:“焦大叔,你們有事兒便先去罷,不用在陪我了,打擾了這麽久,香盈真是過意不去。”

焦大笑了笑,那笑容有如春風拂面:“我和之恒還有旁的事兒,你們親族有這麽多人,也不用我們再跟著一起走了。青山綠水,後會有期。”

楊之恒望了望鄭香盈,跟著焦大一步三回頭的走出了後院,鄭香盈瞧著一高一矮兩個人影消失在門邊,幽幽的嘆了一口氣,轉過頭來望著客房的高樓,慢慢的沿著院墻走了過去,她真不知道鄭夫人現兒的精神狀態會是怎麽樣的,又該如何去安慰她。

回到客房,見屋子裏滿滿的都是人,鄭氏族裏下場秋闈的回了客棧以後都趕在這裏安慰鄭夫人。鄭香盈分開眾人走了過去,瞧著鄭夫人臉色蒼白,一雙黑色的眼睛在瘦削的臉色顯得更大了些,她神情有些呆滯,只是楞楞的坐在那裏,額頭上包著的白色紗布格外的顯眼。

“母親,我回來了。”鄭香盈走上前低聲在鄭夫人耳邊說了一聲,鄭夫人驀然擡起頭來抓住了鄭香盈的手:“香盈,你父親呢,你父親在哪裏?有沒有跟著回來?”

鄭香盈難受的看著鄭夫人的臉,眼淚珠子瞬間便滴落了下來:“父親現在停放在義莊,六伯父守在那裏呢。母親先好好歇息著,明日咱們一早起來便將父親送回滎陽去。”

“不!”鄭夫人尖叫一聲,全身都在發抖:“我要去見他,我現在就要去見他!”

鄭香盈有些為難,鄭夫人現在這情形,怎麽能讓她繼續受刺激?不如到客棧裏安安穩穩歇息著,明日好一早起來趕路。這時旁邊那些鄭氏子弟裏有人說話:“咱們一起陪著弟妹去見見信誠也好。”

說話的人看上去有些不像善類,一臉奸猾的模樣,留著小胡須,表情似乎有幾分哀慟,可鄭香盈卻覺得他那神色都是裝出來的一般,假得就像是在臉上貼了一張紙。鄭氏其餘子弟也紛紛附和:“可不是這樣,該去瞧瞧!”

一夥人擁了鄭夫人去了義莊,此時天色已晚,義莊裏頭已經掌燈,停屍房裏的鄭信誠被燈光照著,臉色似乎比白日更顯得青白了些。鄭夫人由魯媽媽扶進屋子,站在門口眼淚汪汪的瞧著鄭信誠的屍身,似乎不敢相信他已經離世了一般,忽然她猛的走上前兩步,撲到了鄭信誠的屍身上邊,抱著他痛哭了起來:“信誠,信誠,你睜開眼睛看看我!”

鄭氏幾房來下場參加秋闈的人見著這情景,也忍不住落下淚來,圍在鄭信誠的屍身旁邊勸鄭夫人:“弟妹,莫要太傷心了,節哀順變。”

鄭香盈穿著一件白色衰衣,站在鄭夫人身邊,心中雖然悲戚,可眼睛卻不住的往那十來個鄭氏子弟身上打量,方才那個提議的人是不是三房四爺?自己瞧著鄭夫人有些神情恍惚,本想讓她好好歇息,可他偏偏慫恿著鄭夫人過來義莊看鄭信誠的屍身,究竟是何居心?

是不是他做下的手腳?鄭香盈腦子裏邊不住的在想著這個問題,可她又沒有十足的把握能夠指證他,只能將這個問題埋在了心底裏邊,扶住了鄭夫人,輕聲安慰她:“母親,咱們先回客棧去罷。”

“不,我不回去,我要和你父親在一起!”鄭夫人雙手緊緊抱住鄭信誠的身子,嘴邊露出了一絲淒然的慘笑:“我與你父親是說好了的,我們總會要在一起。現兒他一個人孤零零的躺在這裏,我怎麽能不陪他!”

鄭香盈張嘴望著鄭夫人,心裏有些感動,又有些驚奇,她真沒有看出鄭夫人與鄭信誠竟然有這麽深厚的情感,不是還有個王姨娘與杜姨娘嗎,鄭夫人為何還對鄭信誠這般情深意重。

“香盈,你回客棧去罷,你年紀小,正是長身子的時候,不宜熬夜。”鄭信暉在旁邊見著鄭夫人說得堅定,搖了搖頭,這位弟妹也實在太執著了些:“你母親有貼身媽媽陪著,不會有什麽事兒的。”

鄭香盈堅定的搖了搖頭:“不,我要與母親在一起。”來的路上經歷了馬車遇險,她真不放心讓鄭夫人單獨留下來。或者馬車遇險真是一個意外,可偶然裏卻有必然的因素,無論如何不能掉以輕心。

“你……”鄭信暉看了看鄭香盈,見她一雙眼睛灼灼有神,不肯退讓半分,只能嘆了一口氣道:“就依著你罷,只是這在義莊過夜……”

義莊,停放棺槨的地方,有些人客死他鄉,或者是親屬還未找到合適的地方安葬,就會將屍首暫時寄放在義莊,所以鄭信暉的擔心也不無道理,義莊實在不是一個適宜休息的場所。

鄭香盈望了望鄭夫人,咬了咬牙:“多謝大伯父關照,香盈會一切小心的。”

作者有話要說:

☆、驚月夜義莊幽魂

“得得”的馬蹄聲不疾不徐的響著,洛陽城外的官道上有兩匹馬並肩而行,趕路的人似乎並不著急,仿佛在游山玩水一般,馬兒走得甚是緩慢。

“師父,為什麽咱們不跟他們一起回滎陽?咱們不就是去滎陽調查鄭家的嗎?”楊之恒擡頭看了看天邊。夕陽已經快沈下去了,只有一抹暗紅的餘暉照著山上的樹木,讓起伏的山嵐也披上了一種暗紅的顏色。淡淡的白色圓弧已經出現在天空,很快那淡淡的顏色便越來越明亮,掛在烏藍的夜空裏格外顯眼。

“之恒,你為何對那位鄭小姐的事情如此上心?”焦大偏頭看了看楊之恒:“素日裏玥湄郡主跟在你身後,就像一根小尾巴似的,可你偏偏又不怎麽搭理她。”

楊之恒閉緊了嘴巴沒有說話,好半日才甕聲甕氣道:“師父,我哪有上心?只是覺得她與她母親,孤兒寡母的十分可憐罷了。”

焦大不以為意的笑了笑:“恐怕你覺得她與你身世有些相似?”

楊之恒望了焦大一眼,揚聲道:“師父,你也總是鼓勵我,要我快快長大,今日你也與鄭小姐說了同樣的話。”

“這又如何?為師本來便是對你們寄予厚望而已。”焦大伸手將楊之恒的馬頭撥轉了一下:“我瞧著那鄭夫人的性子,今晚恐怕要讓鄭小姐陪她住在義莊呢。”

聽了這話,楊之恒呆了呆,他將馬調轉了過來,雙腿一夾馬肚子,揚鞭打馬,飛快的往洛陽城那方向沖了過去,夜風吹起了他白色的衣裳,就如船只上鼓脹的風帆一般。焦大看著徒弟的背影,哈哈一笑,抓緊了韁繩也跟著追了過去。

夜已深,十五的月色分外的明亮,又圓又白的掛在了樹梢,如水般的月華籠罩著大地,走在這淡淡的月華裏,一切都那麽有詩情畫情。但是在這樣的月色裏,鄭香盈卻始終感受不了詩一般的情調,她拿著一籃子錢紙匆匆走在義莊的路上,心裏頭還是有些害怕。

樹上忽然傳來“嘎”的一聲長叫,一只寒鴉振翅而起,頭上飄落了幾片樹葉,鄭香盈站定了身子,不敢再往前行走,前世看過的鬼片全都湧現在眼前,僵直行走的僵屍,長著獠牙的吸血鬼,仿佛在她面前紛紛跳來跳去。她握著籃子的手心出了一層薄薄的汗,差不多沒有握穩手中的籃子,嘩啦一聲便要掉到地上去。

投在地上的樹影不住的搖動,裏邊忽然躥出了黑色的一團,鄭香盈吃了一驚,手中的籃子終於滑落,她站在那裏出了一身冷汗,遲緩的將腦袋低了下去,望著那落地的黑影。

那黑影弓起了脊背,尾巴豎得老高,懶洋洋的發出了“喵嗚”的聲音。見鄭香盈站在那裏動也不動,那只貓似乎失去了戲弄她的心情,轉過頭去無聲無息的跑開了,步履輕盈無聲無息,讓鄭香盈的心噗噗的跳得更快。

彎腰從地上撿起籃子,鄭香盈慢慢挪著步子往義莊裏邊走。鄭夫人非得要給鄭信誠燒錢紙,她迫於無奈只能出去尋了一圈,見著有一家壽衣店正在打烊,不管人家歡不歡喜,擠了進去買了一籃子錢紙。

回來的時候月色正好,可一踏進義莊的門她心中便覺得有些緊張,方才這只貓讓她繃得緊緊的神經差點斷了弦,當看清楚原來只是一只貓的時候,鄭香盈不由得恨恨的罵了一聲:“鄭香盈啊鄭香盈,你真是個膽小鬼!世上本來就沒有鬼,只是說的人多了,也就有了鬼……”

念完了這一遍,頓時覺得自己精神了許多,提了籃子昂首挺胸的往前邊走了去,忽然間一陣風刮了過來,將她的頭發吹得撒亂不堪,正在伸手去整頭的時候,籃子裏的錢紙也被吹了起來,紛紛揚揚的往旁邊飄了去。鄭香盈心中一急,顧不上頭發零亂,趕緊追了過去撿錢紙。忽然就聽一聲慘叫:“有鬼啊!”一個黑影從路邊的樹叢後邊站了起來,提著褲子飛一般的往小徑那邊跑了過去。

鄭香盈停住腳步看了看周圍,四處風輕雲淡,好像不見什麽可疑的影子,她低頭撿起那些散落的錢紙放到籃子裏邊,又大步往前邊走了去。

風吹得義莊的大樹不住的搖擺著身子,樹間傳來了極低的交談聲:“之恒,鄭小姐膽子可大得很,咱們根本不用回洛陽來的。”

楊之恒咕噥了一句:“方才瞧她進義莊的時候步子還走得慢,怎麽忽然就無所畏懼了。”

“豈止是無所畏懼,還能嚇到了旁人。”焦大忍著笑低聲說道:“若她不是女子,我還真想收下她做徒弟。”

師徒兩人從樹上飛身而過,很快便躥到了義莊的屋頂上邊,揭開幾塊瓦往下邊看,就見鄭夫人趴在鄭信誠的屍身上邊,旁邊有一個盆子,裏邊正燃著一團火,鄭香盈跪倒在蒲團上邊,將籃子裏的錢紙折好一張張的投了進去。

因著鄭信誠只在義莊停一個晚上,所以單獨放在一間屋子裏邊,可燈光微弱,墻上人影不住的在晃動,這屋子顯得陰森森的一片。鄭香盈望了望跪在自己身邊的魯媽媽,低聲說道:“怎麽著也該勸了母親去歇息。”

魯媽媽拿了帕子不住的擦著眼睛,望著趴在那裏的鄭夫人,心裏也是難受,她是鄭夫人娘家的老仆人,一直瞧著鄭夫人從小姑娘慢慢長大,為人婦為人母,與她感情格外深厚,現兒瞧著她的遭遇,眼淚珠子掉個不停,都沒有歇氣的時候。

窗戶上的樹影忽然搖晃了起來,外邊似乎刮起了風,不知哪裏漏進來幾絲風,燒錢紙的盆子裏的火光被吹得不住的往一邊倒,鄭香盈擡起頭來望向了魯媽媽,心裏有幾分害怕,這屋子裏頭就她們三個,旁邊那些屋子裏邊可是停了不少棺槨的。

“媽媽……”鄭香盈聽著外邊傳來了細碎的腳步聲,在他們這間屋子面前停住了,心裏有些緊張,抓住了魯媽媽的手,眼睛有些驚慌的盯住了門口:“你聽到腳步聲沒有?”

魯媽媽側耳聽了聽,搖了搖頭:“不曾。”

就在說話間,忽然門猛的被打開,鄭香盈覺得自己全身的血液都要凝固起來,她睜大了眼睛望著門口,就見一道白色身影站在那裏,兩條褲管不住的在票晃,露出下邊瘦骨嶙峋的一雙腿來。

魯媽媽嚇得全身打顫,但還是掙紮著朝鄭夫人爬了過去,抱住了她的身子,將她掩在懷裏,鄭香盈此時卻鎮定了下來,一雙眼睛直視向那個白色身影:“你是誰?”

“我是看守義莊的田嫂。”那白色身影幽幽的開口說話了,鄭香盈這才長長的舒了一口氣,屋頂上的楊之恒也跟著松了一口氣,手中的小瓦片又悄悄的放到了屋頂上,焦大見著徒弟這個動作,不由得微微一笑,伸手拍了下他的腦袋:“我叫你練習耳力目力,你總是愛偷懶,現兒便知道害處了,隔得並不遠,你竟然都分辯不出來是人是鬼,更別提分辯出來人是男是女了。”

楊之恒有些慚愧,低頭喃喃道:“師父,我錯了,以後定會刻苦練習。”

屋子裏邊,田嫂身上掛著一大捆白布朝鄭香盈走了過來,那白布拖在地上不住的搖來晃去:“我怕你們沒得東西蓋,幫你們找了幾塊招魂幡,你們拿了墊到那邊草堆上歇息一個晚上罷。義莊裏沒得多餘的鋪蓋,只好請夫人小姐將就著了。”

鄭香盈接過東西,感激的一笑:“田嫂,有得蓋便可以了,真是太謝謝你了。”

田嫂同情的看了她一眼,擺了擺手:“你一個大家小姐,累了都快大半夜了,總怕從來沒有受過這樣的苦吶!趕緊去歇息著,別再逞強,人的身子可禁不住這樣熬夜。”

等田嫂出去,鄭香盈將那捆招魂幡鋪了幾張到草堆上邊,同魯媽媽一道將鄭夫人挪到了臨時的床上,又替她蓋好幡布,仔細的掖了掖下巴下巴的布,望著鄭夫人蒼白消瘦的臉和那深深凹陷的眼窩,不由得長長嘆了一口氣,鄭夫人身子本來就不好,遭了這麽大的變故,還不知道熬不熬得下去呢。

屋頂上邊的楊之恒也跟著長長的嘆了一口氣,嘆息聲隨著十五月夜的清風飄出去很遠,格外幽長淒涼,讓走在小徑上的一個人不由自主停住了腳步,僵硬著把脖子轉開來,遲緩的望了望四周。

義莊屋檐下的兩盞白色的燈籠隨著風不住的轉動著,就如兩點鬼火,又如一個人的眼睛,正在往這邊張望,那個人嚇得撲通一聲跪倒在地,朝那排屋子磕了幾個頭,低聲念叨了幾句話,迅速的爬了起來,飛奔著跑了出去。

☆、靈堂內舊事重提

初秋的清晨有著淡淡的白霧,草尖上掛著晶瑩的露水,推開窗戶往外邊看,只覺流霜未去,整個義莊籠罩在一片朦朧之中,就如瑤池的樓閣亭臺一般,遠遠望著飄飄渺渺。

鄭香盈昨晚沒有睡踏實,在草堆上翻來滾去,心中有幾分驚恐,屋子裏停放著鄭信誠的屍首,自己身上蓋著的是招魂幡,怎麽樣想都有些惴惴不安,挨到子夜時分才合了眼,還沒睡兩個時辰,就自然醒了過來。

望了望草堆上睡得正香的鄭夫人與魯媽媽,鄭香盈嘆了口氣,抱著膝蓋坐在那裏,呆呆的望著窗戶外邊白紗似的霧氣。鄭信誠過世了,家裏失去了主心骨,看起來鄭遠山無論如何也會被記到母親名下了,杜姨娘肚子裏那個即便是個小少爺,現兒也來不及了,總不可能七房沒一個嫡子哭靈摔駕。

這可真是人算不如天算,按著古時所謂三從四德來說,在家從父,出嫁從夫,夫死從子,以後七房便要聽鄭遠山的話了,因為他是家中長子,只不過她現在所處的大周還好,未成年的子女還是得聽母親的教導。鄭香盈摸了摸胸口,若是鄭遠山成了七房當家作主的,想想王姨娘那嘴臉她都覺得有些惡心。

草堆上響起了悉悉索索的聲音,鄭香盈回頭一看,魯媽媽也已經坐了起來,很憂愁的看著躺在那裏的鄭夫人:“姑娘,怎麽就不多睡一會子呢?現兒天色還早。”

“我哪裏還能睡著。”鄭香盈苦笑了一聲,看了看周圍灰白的墻壁,魯媽媽真是身子骨兒好,心也寬,這種地方還能睡得香甜。

兩人走了出去尋到住在最盡頭的田嫂夫婦,討了水簡單的洗漱了下,田嫂擦牙用的是很粗糙的青鹽,鄭香盈只覺得自己牙齒與嘴巴皮兒被硌得有些發疼,心裏暗自想著這便是由儉入奢易,由奢入儉難了。

端了水回到屋子裏邊,鄭夫人已經醒了,正一臉憔悴的靠著房間一角坐在那裏,雙眼無神的望著鄭信誠的屍身。鄭香盈見了她那模樣,心中一緊,鄭夫人臉色灰敗,沒有半點精神,她真擔心她會忽然倒下去便再也起不來。

剛剛給鄭夫人梳洗完,鄭家的人便過來接她們了,大家臉上都有哀戚之色,似乎在真心實意的傷心一般。鄭香盈雖然不大待見鄭家的人,此時見了倒也放下心來,鉆到馬車裏邊靠著魯媽媽的肩膀,不多時便閉著眼睛睡起覺來。

“香盈跟著我們出來受苦了,這馬車裏頭都能睡得安穩。”鄭夫人伸出手去摸了摸她的臉頰:“這兩日顛簸,瞧著都瘦了不少。”她的眼淚又忍不住流了下來:“她父親不在了,還不知道以後的日子該怎麽樣過呢。”

魯媽媽將鄭香盈抱在懷裏,低頭瞧了一眼她瓷白色的臉,笑著安慰鄭夫人道:“夫人,你也莫要著急,族裏總不會不管七房,孤兒寡母的,可不該更照顧些?”

鄭夫人無精打采的應了一聲,只覺得自己的頭昏沈沈一片,眼睛前邊有萬點金星子亂濺一般,心裏邊也不斷的絞痛了起來。她捂著胸口咳嗽了兩聲,覺得喉嚨間有些發甜,抖抖索索的摸出了一塊帕子掩住嘴,將一口痰吐了出來,低頭看了下,就見那素白的帕子上有一塊殷紅,就如雪地上開著的紅梅般耀眼。

魯媽媽眼睛尖,一眼就瞅見了那帕子上的血跡,不由得驚呼了起來:“夫人!”

鄭夫人吃力的擺了擺手:“別出聲,莫要驚動了她。”

魯媽媽眼中含淚的望著鄭夫人,聲音哽咽:“夫人,咱們趕緊回家,請個老道的大夫來瞧瞧,這身子可得要好好養著,原來的病沒有斷根,這時候又添了新病,怎麽能行呢。”

鄭夫人靠著馬車壁,好半天沒說話,當魯媽媽以為她睡著了,想要拿件衣裳給她蓋上時,她忽然又緩緩的開口說話了:“媽媽,你是我從娘家帶出來的,下人裏頭數你最貼心,以後你可要好好照看著小姐,別讓她受了委屈。”

這話有些托孤的意味,魯媽媽聽了心中大為悲涼,忍不住拉著鄭夫人的手,哀哀淒淒的哭了起來:“夫人,你何苦說這喪氣話兒!回滎陽以後好好休養著,多吃幾副對癥的藥,用不得幾日便好了,千萬莫要想多了。”

鄭夫人沒有答話,只是閉緊了嘴巴,那嘴唇皮兒都是灰白的一片。

到了滎陽境內鄭香盈才醒了過來,見鄭夫人閉著眼睛縮在馬車角落裏,身子顯得格外單薄。魯媽媽抱著自己坐在那裏,一雙眼睛紅腫得像桃子一般,心中奇怪,才這會子功夫,魯媽媽怎麽就哭成這樣兒了?掀開簾子往外邊看了看,就見一片暮色沈沈,可依稀能分辨清楚快到自己家門口了,心裏自以為明白,魯媽媽這是要做樣兒給那些前來悼念的鄭氏族人看呢。

大門上已經掛起了白色的花球,門板上貼著白色的訃告,門口站著的門房也穿著白色的衰衣,鄭香盈與魯媽媽攙扶著鄭夫人下車,瞅著門口這刺眼的白色,心裏莫名就傷感起來,以後這府裏頭便再也瞧不見鄭信誠單瘦的身影了。

幾乎是半拉半拽的將鄭夫人弄進前院,鄭大太爺便帶著人走了過來。前院裏邊搭了個靈棚,一副棺槨停在那裏,等著裝鄭信誠的屍身。靈棚裏邊點著碩大的牛油蠟燭,火苗蹭蹭的往上躥著,外邊飄著招魂幡,旁邊還有各種祭幛,寫著“寄托哀思,音容宛在”的字樣,到處都是一片白,襯著中央黑色的棺槨,看上去有些觸目驚心。

“信誠媳婦。”鄭老太爺今日沒有像往日那邊頤指氣使,瞧著鄭夫人精神不振,他的聲音放柔和了些:“信誠過世了,總要有個嫡子替他哭靈摔駕,我們昨日合計了一回,決定將遠山記到你名下,已經在族譜上邊寫好名字了。”

鄭夫人瞧著跪在靈棚外邊磕頭回哀悼之禮的鄭遠山,眼睛前邊一陣發暈,不用說定然是王姨娘借著這個機會去大房說了這事兒,趁著她還沒有回府,先斬後奏的就這麽定下來了。可是這嫡子的事情確實也是迫切,鄭氏族裏這麽做也不能說有悖常理,鄭夫人蹙了蹙眉頭,望著鄭大太爺點了點頭道:“大伯父為我們七房著想,侄兒媳婦實在感激,只不過我起先也說過,我想要記到名下的是杜姨娘的兒子,大伯父不能不遂了我這心願。”

鄭大太爺一怔,沒有想到這侄媳婦竟然如此執拗,杜姨娘肚子裏頭的難道就一定是個兒子?這記名的事兒,也總得讓那孩子生出來以後再說,怎麽能現在就提出來要記名呢?“信誠媳婦,杜姨娘生孩子還早罷?等她生出兒子來再議此事也不遲。”

“大伯父,既然侄兒媳婦不在場,你們都可以將鄭遠山記在我名下,那杜姨娘那兒子有沒有生出來又有什麽要緊?”鄭夫人的眼睛緊緊的盯著鄭大太爺:“若是鄭氏這樣罔顧我的感受,那恕我只能將這事情交去官府秉公斷案。”

“胡鬧,胡鬧!”鄭大太爺氣得臉色發青:“這族裏的事兒怎麽能鬧出去,你莫非是想要咱們鄭氏名聲受損不是?”

鄭香盈在旁邊見著鄭夫人神色執著,一雙眼睛死死的盯著鄭大太爺,仿佛沒有絲毫畏懼一般,心裏不由得暗自叫好,這鄭信誠剛剛死,族裏人便欺負到鄭夫人頭上來了。其實目前形勢來看也只能將鄭遠山記名了,鄭夫人之所以提出自己的要求,這是在向鄭大太爺表明自己不喜歡族人自作主張的態度呢。

鄭大太爺被鄭夫人盯得有幾分窘迫,見她就是不松口,心裏也是懊悔,不該聽了鄭老夫人的話提前將這事兒給辦了。昨日王姨娘帶著兩個兒子來見鄭老夫人,娘兒三個跪在那裏哭了個不歇:“老爺沒了,這可怎生是好?可憐老爺膝下只有兩個庶出的兒子,到門口回孝子之禮的人都沒有呢。”

王姨娘年輕時是鄭老夫人的貼身丫鬟,而且是頗得鄭老夫人喜歡的,現兒瞧著她帶著兩個兒子哭成一團,鄭老夫人也不由得生了惻隱之心:“反正是要記名的,不如就早些記了,現兒總要有個人在門口跪著回孝子之禮,不如就讓遠山擔著罷。”

鄭大太爺心裏想著遲記名早記名還不是一樣?信誠那媳婦看著便是個軟糯的,族裏記了名,她還敢來起高聲?當即喊了族裏一些主事的人過來,將鄭遠山記在了鄭夫人名下,可沒想今日鄭夫人剛剛進門便與他扛上了。

“侄兒媳婦……”鄭大太爺艱難的開口了,望著鄭夫人冷冷的雙眼,只覺得自己在鄭氏的權威受到了挑戰,他似乎還能感覺到背後有不少嘲弄的目光,如芒在背,著實難受。

作者有話要說:

☆、屋漏偏逢連夜雨

鄭大太爺最終妥協了,在族譜上添了個名字:鄭遠寒。

放下筆來,鄭大太爺心情有些沈重,原來還以為信誠媳婦是個好拿捏的,沒想到自己竟然看走了眼,難怪七房那丫頭鄭香盈如此張揚,原來是隨了她的性子。昨日王姨娘在大房這邊哭哭啼啼的說了一堆鄭香盈的惡跡,他起先還不相信,現在想來,有其母必有其女,信誠媳婦是個歪的,她女兒也好不到哪裏去。

方才靈堂裏頭不少鄭氏族人都在,她竟然不顧自己的尊嚴,絲毫不讓的逼著他將杜姨娘那個沒出生的娃記到族譜上,還叫囂著若是不如她的意,便要告到官府去,真真是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!他乃是堂堂的鄭氏族長,卻被一個晚輩給脅迫了,說了出去也是臉上無光。

鄭夫人卻沒有理會到鄭大太爺此時覆雜的心情,看了那族譜一眼,點了點頭:“辛苦大伯父了,府裏人多事雜,我便先回去了。”

鄭大太爺瞧著鄭夫人那單瘦得似乎風一吹便能刮跑的身影,心裏一口氣堵著,好半日都吐不出來,揉了揉胸口,帶著長隨怏怏回府。鄭老夫人正在和一群孫女說著閑話,見鄭大太爺走了進來,面色不虞,趕緊吩咐孫女們回各自的院子,等著人都走了,鄭老夫人這才開口相詢:“老爺,這是怎麽了?”

“你還來問怎麽了?”鄭大太爺氣呼呼的坐在椅子上邊,伸手接過丫鬟遞過來的熱茶,眉頭虬結在一處成了個倒八字,怎麽也解不開:“都是你要橫加插手,讓我今日在七房丟了臉面!”

鄭老夫人瞧了鄭大太爺一眼,見他似乎氣得不輕,也有幾分奇怪,伸手扶了扶抹額,上頭那紅寶石閃閃兒的發出光來:“為了那記名的事兒?這難道還能節外生枝不成?”

鄭大太爺將方才的事情說了一遍,鄭老夫人訝然不已:“七房不將鄭遠山記做嫡子,反而去記那個沒有出世的娃子,哪有這樣的道理?素日裏瞧著信誠媳婦是個明理的,怎麽於這事上頭倒擰住了?”

“你是看著她那面色和善,實際上是個頂頂有主意的。”鄭大太爺長長的籲了一口氣,得了鄭老夫人的支持,心裏總算舒暢了些:“我只好讓了一步,將杜姨娘肚子裏那個也在族譜上記名。”

“若是生了個女兒,那可怎麽辦?”鄭老夫人搖了搖頭:“這不是胡鬧嗎?”

“她說生了個女兒就算記在她名下的嫡女,只要將那個遠字改成香字就行了。”鄭大太爺慢悠悠喝了口茶水,望著茶盞裏飄拂著的茶葉兒,默默的回想著鄭夫人的模樣。可能是病得久了,她十分消瘦,臉上已經沒有什麽肉,真真是皮包骨的模樣,眼窩凹陷很深,一雙眼睛大得有些嚇人,當她瞧著自己的時候,不由得讓他打了個寒顫,那種目光絕望而空洞,仿佛不是活人的眼神,沒有半絲溫熱的氣息。

“這事真讓人費解。”鄭老夫人轉著眼睛想了想:“她這樣做總該有個目的罷?單純只是杜姨娘得她的歡喜?我瞧著不像。”略微停了停,她的嘴角露出了一絲笑容來:“是了,她是在給自己女兒鋪路呢,王姨娘如此痛恨她們母女倆,以後她要是撒手去了,香盈那個丫頭等於就沒有了娘家人,現兒將杜姨娘肚子裏頭那個記在名下,多多少少還有個聲氣相通的。”

“不管她怎麽想,也不能在眾人面前駁了我的面子。”鄭大太爺憤憤的將茶盞放在桌子上頭:“再怎麽著我也是族長,她有什麽話可以私下與我說,竟然在大庭廣眾下讓我下不了臺,哼,實在是可惡。”

“可能她們林家也就這個家風了。”鄭老夫人瞇著眼睛想了想:“那日蓮丫頭及笄,她竟然讓香盈丫頭捧了一支單簪來道賀。我原本瞧著那香盈丫頭長了個聰明伶俐的相貌,還準備讓她多來大房走動,可是……”

“夫人,你是糊塗了不成?怎麽能讓她多來咱們府裏走動?七房寒酸,她若是來咱們這邊走得多了,少不得會嫉妒,還不知道會做出什麽事兒出來。”鄭大太爺搖了搖頭:“瞧著信誠過世的份上,咱們善待他的兒子也就是了,丫頭不都是別人家裏的人,用不著多操心。”

“老爺,果然還是你想得周到。”鄭老夫人憤憤的喝了一口茶:“沒想到那香盈丫頭竟不是個好的,在丹霞園裏頭同枝丫頭吵了起來,聽說她還動了手,枝丫頭給我看她手腕兒上頭都紅了一片。唉……果然娶媳婦要留心,也不知道那會子老三怎麽想著要給信誠牽了這根線兒,林家裏的人到現在都還只是些五品六品的小官,沒一個有出息,也怪不得他們家初來的女兒小家子氣。只是這言傳身教,把好好的一個香盈丫頭給帶壞了坯子,不知道出閣以後會不會糟蹋咱們鄭家的名聲呢。”

“她敢!”鄭大太爺將茶盞兒敲著桌子砰砰響,喘了兩口粗氣:“先瞧她幾年,若真是壞了坯子,咱們寧可將她送去庵堂裏邊做姑子,也不能讓她出去禍害人,免得咱們滎陽鄭家的聲譽有失。”

“可不就是這個理兒。”鄭老夫人點了點頭:“老爺你是族長,可得想法子維護咱們鄭氏的名聲,絕不能讓那老鼠屎壞了一鍋湯。”兩人越說越覺得有道理,似乎鄭香盈馬上就要做出有辱門風的事情來一般,絮絮叨叨的說了不少話兒,說著說著,那話題慢慢的轉到了自家孫女的親事上邊:“蓮丫頭的親事也要上心了,雖說算命的說須得十七雖以後出閣才好,可她今年已經及笄,自然得先挑選下人家,出閣的日子選晚些便是。”

鄭大太爺卻搖了搖頭:“不著急,老三那邊來信說宮裏的娘娘囑咐,咱們大房的女兒金貴,千萬不能隨意許配了人家,她會幫她們留意著呢。”

鄭大太爺的第三個嫡女鄭如月十八年前選入宮中,剛剛進宮的時候雖說不是三千寵愛在一身,可卻也是占盡君恩的,才入宮一年便封了嬪號,再熬了些年份便晉了德妃,最近幾年因著她年歲漸長,宮中新進的妃子們又容顏殊麗,這才被皇上冷落了些,可是皇上惦記舊情,隔三差五便有賞賜,對於朝堂上鄭氏的人也十分看重。

“皇上到現在還沒有兒子……”一提到德妃,鄭老夫人的眉頭皺得緊緊:“朝野上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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